過去幾年,馮柳在為數不多的幾篇訪談中闡釋了自己的投資體系和核心方法,引來了很多關注和討論。盛譽之下,“馮柳概念股”備受關注,很多人想要“抄作業”。但在記者看來,很多人沒有讀懂馮柳,僅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對此,近日上證報記者特地與馮柳溝通,請他對自己以前闡述的一些觀點作進一步的解釋。
需要指出的是,條條大道通羅馬,投資要義或許不在於走什麼“道”,而在於明晰“道”的使用前提和邊界。我們不僅要理解觀點和原則的真諦,更要在復雜多變環境中因道而化用之。知識可以傳授,智慧只能啟迪。
馮柳:我把投資風格分為三種類型。
一是買大家都知道它好的公司,投身大勢之中,核心是把握宏觀、把握牛熊,參與到風格牛市之中去。這種能力最難得,要求也最全面,需要在考慮多種因素多個變量後作出判斷,回報也是最高最快的。但難點在於穩定,畢竟因子和變量太多了,需要具備大師級的能力才能駕馭。
二是買別人不知道它好但你知道,或者是別人都知道它好但你知道其實更好的公司,這需要對個股有深入的研究,能做到這點的通常是專業人士、資深基金經理等。這種能力需要積累和機緣,其回報高且效率也不低,但難點在於積累與機緣都是高門檻,且不容易重複,畢竟你懂這個公司不代表也能懂另一個公司。
三是買大家都不知道它好的公司。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因為大家都不知道它好,所以它就沒有相應的定價。如果它還是不好,那也虧不了多少錢,而萬一好了卻可以掙到不少錢。這種方式從整體上看回報不高且效率最低,好處就是沒有門檻,只要把心氣放平就可以了,完全是一個碰運氣的體系。如果是一個經常會發生變化和有意外發生的增量世界,那麼採取這種方式比較容易有意外之財;如果是一個固化的存量環境,就會很沉悶且沒有驚喜;而如果是一個減量的環境,那就會有點危險。
我過去主要採取第三種模式,找到幾個有增量的好行業成體系地去碰運氣,未來可能會增加對前兩種模式的探尋。
上證報記者:如何理解“經常會發生變化和有意外發生的增量世界”?如何區分增量、固化和減量這些概念?
馮柳:就是看行業是否處在擴容和發展期,是否分出了勝負,有沒有變局和反复的可能。如果有,那就找到有利基支撐之處去等待可能性。這個階段研究的準確性會降低,因為條件值會經常變,比較適合博弈。固化就是座次已定,無法博弈,但研究的可靠性升高,可以投資於結構化的機會。減量就是泥沙俱下,研究和投資的價值都不復存在。
上證報記者:在選擇個股時,很多人通常會看基本面等因素。你運用定量選股方法選出標的後去做進一步研究時,主要關注哪些因素?
馮柳:理論上,大家看的方面我也會看,只不過權重不同而已。在操作中,我把市場是不是有機會看得最重。打個比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家都在研究淑女有多好,用各種標準去評判,而我首先考慮的是她有沒有嫁人?有幾個人在追?光研究她好是沒用的,關鍵是要掂量一下是否有機會,有機會她的好才有意義。
很多時候,對我來說,不到位的研究還不如不研究。當時重回A股市場的時候,我在底部選出了很多日後成為大牛股的標的。但我跟我的助理討論後,大部分標的都被否掉了,沒有買。包括後來表現搶眼的科技龍頭股、遊戲龍頭股,都是先選出經討論後被放棄了,在它們漲了很多後才理解,代價極大。事後我也在反思,為什麼好票都被研究後否掉,不好的票反而留下來了?其主要原因是留下來的票大家都不熟,就沒人提反對意見,而熟的票在底部往往伴隨著理直氣壯的偏見與負面信息。我盡量要求在研究時只做框架性分析,因為如果你對它的認識沒有達到非常高的層次,很容易被信息牽引,成為被信息驅動的低等生物,那還不如迴避信息,只做框架覆蓋,利用方法論和體系去參與。
記者:因為被否掉而沒有買入,那該如何堅持自己的判斷呢?
馮柳:我不太強調判斷,我是讓市場推著我去做選擇的。我篩選個股比較快,但會跟踪很久。我不是很喜歡用堅持這個詞,真正想明白的東西是不需要堅持的,它應該是順理成章的行為。
上證報記者:對於價值股和成長股,您是否有偏好?
馮柳:如果成長和價值可以預定的話,那肯定是成長股好,因為成長才是最大的價值,但難點是它們有時會轉換。如果你錯判成長並以成長股的價格買入了價值股,那應該就是股市裡所能碰到的最大風險了。
所以,成長股投資是需要銳度保護的,你得識別出成長的銳度,同時還需要對它不斷跟踪與驗證。前者我偶爾能做到,但後者需要付出一點精力,所以在有更省心機會的時候,我可能會優先採取其他類型。而投資價值股的好處是你可以期待它變為成長股的可能性。不過,如果僅是出於價值低估去關注它,這是我不贊成的,我不願意佔市場便宜。你可以要求估值保護,但不能寄望於估值回歸,因為這很可能永遠不會發生。
上證報記者:從公開信息看,您也偶爾會選擇那些在基本面或商業模式上不是公認的好公司。您是如何看待這個情況的?
馮柳:我買的公司偶爾會有點瑕疵,但利潤也來源於瑕疵消失。其好處是我通常買在低位,即使錯了也不會虧大錢。我覺得,不能太教條地看待商業模式,股價在低位時最重要的是競爭力與格局,股價在高位時商業模式才會更重要些。
上證報記者:如何做到買錯了也不虧錢?
馮柳:買錯了肯定會虧錢,否則怎麼叫錯了呢?無非是盡量少虧點,別虧傷筋動骨的大錢。這就需要有安全邊際和操作紀律。根據我的體系,價格大幅向下變動後就必須無條件地行動起來,要么加要么減,不加就要減,沒有中間狀態。如果加了,自然就攤低了成本;如果減了,那就降低了倉位。所以,我一般不會在重倉股上出現很大的虧損。這是一個無條件的行為機制,主要是強迫自己去面對和解決,不使自己陷入被動和喪失行動力。其實,很多時候大家都能看得清楚,往往是拖延和麻痺使自己陷入深淵。犯錯不重要,哪怕一動就錯也遠比喪失行動力要好,因為後者會令人無力且自欺欺人,越陷越深。
上證報記者:您以前說過,靠天賦、靠品質都走不遠,一定是靠科學的訓練、系統的學習和獨立思考,最終形成恰當的是非標準和行為準則。上述“無條件的行動機制”,您是如何訓練出來的?
馮柳:對專業的投資者來說,得出結論和判斷不是件太難的事,但人總是不願意麵對痛苦,總希望在更舒服的狀態下去解決問題,而市場一般都是在不如意的位置上讓我們作出選擇,這就容易造成拖延和迴避。所以,得給自己設定一系列的機制,同時把難度分解掉,大的行為做不出來那就做小行為,先獲得行動力最重要。心動即行動、隨心所欲這兩點是我非常重視和強調的,要有心理建設的能力,把自己從對錯得失中抽離出來。
上證報記者:之前介紹過您的弱者理論,重常識而輕能力,為什麼會有這種傾向,能再補充一下嗎?
馮柳:打個比方吧,平地走路人人都會,這並不難,但如果把他們放到高樓的邊緣去,大家可能都會緊張到無法邁步,這是因為得失巨大到足以令人動搖心性。我不是說能力不重要,會跑的自然比只會走的要快,但很多時候大家還沒到賽跑展示能力的階段,而且真到高樓邊緣,會跑和會走可能並沒有什麼區別,反正都被恐懼控制得無法行動。所以,只要你要求的回報不是特別高,大部分時候回歸本能與常識就很好了,關鍵是清明心性,不被得失牽引。
上證報記者:清明心性也是一種能力啊,要做到並不容易。
馮柳:這是向內的能力,只需要求自己就能獲得,向外的能力需要資源和機緣,並不完全取決於自己。
上證報記者:您的弱者體系或源於此前沒有好的研究支持,如今到高毅以後,可以有業內一流的研究作支持,投資策略跟以前有變化嗎?
馮柳:基於“弱者體系”的投資策略基本沒有變化,人還是有路徑依賴的,加上也習慣了過去那種較為閒適的工作生活方式。我不是事業型的人,也不要求自己做優等生,所以大體框架基本沒變。
近來,我偶爾會接觸券商分析師,科普些基礎知識,不要求傳遞信息,主要是了解相關行業的背景、商業模式和發展趨勢等,這些還是蠻有幫助的。另外,我與助理的工作關係是分工而非協作,我很少會對他們的工作內容做審核,一般是直接選擇是否採信。這樣的好處是可以極大地節省時間和精力,養成他們獨自對結論負責的態度,可以勝任比其他方式更大的工作規模;壞處是容易導致混亂和遺漏,畢竟大家的傾向點不同,這就要求培養非常穩定默契的關係,它需要一個時間過程。
上證報記者:從您的最新持倉情況看,也有一些股票是在漲幅較大之后買入的,而且倉位還不小,這與您之前強調逆向投資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
馮柳:看下跌股票的好處是可以有很多時間去思考,不至於被市場催促著去行動,且在風險暴露的情況下不容易有意外。但如果對那個股票之前有深刻理解,那麼在它上漲后買入其實是提高效率和準確度的正確方式。當然,其缺點是不容易買夠量,除非它未來空間足夠大,可以支持你邊漲邊買。有時候可能之前研究過但錯過了,後來被時間和市場教育後有了更深的理解,這種情況我是不介意追漲的;而如果沒有之前的跟踪做鋪墊,我就不太會去追,主要原因是避免衝動,不想把自己放到陌生環境中去面臨誘惑。但如果我了解它,我是不介意追漲的。事實上,我在加入機構之前做投資時也追漲買過很多股票。很多人說我只買跌,這是誤讀。
關鍵是你得清楚是運氣體系還是實力體系。在實力體系中,要善於集中突破,放勝負手,畢竟好不容易有了幾個了解的機會,不全力抓住就太浪費了。有的股票,我持有了較長一段時間,天天感受它的漲跌邏輯,這是在培養強者體驗,在合適的機會就進行模式切換,這並不衝突。當然,考慮到我的能力和積累不夠,大多數情況下我還是遵循運氣體系,不去追漲。
上證報記者:從公開數據看,您的持倉調倉換股相對頻繁。如果對業績歸因的話,交易和選股對業績的貢獻情況如何?
馮柳:利潤一定是來自於選股,交易是實現選股的方式,它是成本項。換股主要和自己的知識積累不夠有關,看到機會又擔心錯過,那隻能先上車再慢慢思考、學習。利潤一定是來自正確的選擇且持有不動,動就意味著糾正和改變。換倉頻繁說明存在錯誤,犯錯的部分怎麼可能還貢獻業績呢?
當然,交易可以平息內心波動。沒買的時候渴望擁有,思考的客觀性難免受到影響;得到後,怕被傷害的擔憂又會產生,這樣可以平息內心的波動,在反復中認清自己。我不是個很理性的人,極度情緒化,所以交易有時也是平息情緒的方式,先滿足一個無法克制的貪婪與恐懼,然後再找到真正的需求,進入“賢者時間”後才能知道是否是真愛,這是我需要反省的地方。
上證報記者:從公開披露的資料看,您很多重倉股票都賣在了高點,您是如何做到的?
馮柳:要么是巧合,要么就是大家的誤讀。我是長時間滿倉的人,有賣就有買。如果你看見我賣在高點,那很有可能另外一隻股票也買在了高點。我從來不會預先設置好賣出操作,而是讓自己的主觀性降到最低,永遠是迭代它。有些明明不好的持倉,為什麼沒有處理?因為有比它更需要優先處理的股票。所以,大家看到有的股票我賣了之後會跌,但也會看到更多的股票我反复“坐電梯”,甚至還有賣掉後翻好多倍的股票。這些情況在過去幾年的公開信息裡都能看到,總體來看,賣了後繼續漲的次數多於賣在高點的。
上證報記者:您是如何進行迭代排序的?
馮柳:很快,每天花十分鐘把持倉看一遍就行。誰多誰少內心會有感覺的,就跟著心情走,隨心所欲,把念頭放大,決不隱忍它。很多人說守股如守寡,需要很強的意志力與堅持,我恰恰相反,有一點不舒服就會去處理掉它。如果你現在就不舒服了,市場有無數種辦法讓你更不舒服,隱忍和堅持只能讓你在更被動的時候去放棄。跌10個點你不舒服了,卻告訴自己還能忍,然後跌30個點甚至50個點後忍不住割了,那麼,這種痛苦的意義何在呢?我覺得,好的持倉應該是很舒服的,是一種很愉悅、放心、可理解的狀態。如果產生焦慮和不安,那一定出現了超出你能力範圍的事情,那就降低它的配置直到恢復輕鬆愉悅,哪怕減在最低點也沒什麼,心安理得地去接受,不該你掙的錢錯過了也沒什麼好難過的。不怕犯錯是獲得行動力的關鍵,更可以幫助你從負面情緒裡跳出來。
上證報記者:根據上市公司定期報告,2018年下半年以來,您管理的產品出現在多家公司前十大流通股股東名單上,調倉換股也比較頻繁,其主要原因是什麼?
馮柳:我之前持倉主要是港股,2018年下半年A股大跌後,有戰略轉移的想法,所以將資金陸續轉向A股市場。由於基金的規模不小,要在很短時間裡承接主倉位轉移,就會面臨同時買入幾十隻股票的情況,有點倉促,來不及精挑細選。事後來看,確實買了一些不太好的標的,導致戰略選擇對了但沒有很好地落地,反而給2019年上半年投資製造了隱患。後來自己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在2019年二季度後陸續調整了持倉,一個個地去處理,慢慢地優化,在這個過程中就給大家留下了調倉非常頻繁的印象吧。其實主要是犯了錯,那自然要去糾正。這次的經歷也給了自己一個教訓,就是任何時候都不能強制給自己一個必須完成的要求,否則很容易被要求牽引而導致變形與迷失。越是緊迫的時候,越要從容,越要規範好每一個動作。
另外,由於我滿倉換股的風格,會造成每當我有新主意的時候都得賣一點老股才能買入,所以會給人持倉變動頻繁的印象。其實,我每一次操作都著眼於長期投資,無奈主意太多錢太少。另外,由於我很少調研,對有些信息的變動不能及時掌握,所以選擇在賠率高的階段去承擔不確定性,但在股價已經部分演繹後,就需要更多假設以應對意外,由於我不緊密跟踪去消除這種意外,所以很容易在股價還會有很大表現前離開。
我的投資理念本來就是要勇於承擔現實風險,同時要怯於面對理論風險,所以就會經常出現買了就跌、賣完了又漲的情況。但盈虧同源,因為放棄了這些,組合也就相對更穩健些。
上證報記者:您現在管理規模很大,不少持倉是中小市值公司,會否對市場造成擾動?你的選股會偏好於小市值公司嗎?
馮柳:我大部分持倉品種都是在公司遭遇利空或下行趨勢時買入的,這種情況會比較容易買到足夠的量,有的公司我都買到臨近舉牌線了,但從開始買到建倉結束,通常只會波動10個點左右。價格是搶出來的,只要沒人競爭,資金與籌碼其實干擾不了市場。價格只是通過資金與籌碼來反映,真正影響定價的是人心與情緒。
我不是風格型選手,對行業和市值大小都沒有偏好,現在的持倉品種,市值從幾十億元、幾百億元到上千億元乃至萬億元的都有。從去年下半年到現在,就有一隻超過萬億元市值的大藍籌一直是我前幾大重倉股,只是大家在公開信息裡看不到而已。小市值公司更容易進入前十大流通股股東而為外界所關注,實際上的持倉佔比往往沒有外界想像的那麼高,加上披露出來的持倉品種是不完整的,有不少重倉股未被披露,所以參考價值不大,無需太過重視。
僅僅通過外部渠道來推算我管理的基金規模不是很準確,因為公開信息以外的持倉也是有一定規模的。
上證報記者:網上有很多人研究您的持倉,很多粉絲學習並模仿您的投資策略,您覺得“抄作業”這種方式可行嗎?在您看來,學習運用您的策略,要注意哪些方面?很多人說看不懂您的持倉,原因是什麼?
馮柳:“抄作業”這種方式肯定行不通。畢竟大家看到的公開信息是延遲很久的,而且我是從一個組合以及流動性上綜合考慮的,未必完全是個股邏輯,很多時候的增減操作可能只是應對臨時的倉位或資金調動需求。並且我有多種打法,有的是投資模式,有的是碰運氣模式,有的只是很簡單,怕忘記就先買來再研究,更有的只是為了滿足高倉位需求的填倉而已,非常隨心所欲。因此,看不懂很正常,畢竟大家的出發點和需求不同。
每個人的自身條件和積累不同,可以藉鑑參考,但很多話是有語境和條件的,不能僅僅從直觀上來理解。比如我說不太做研究,並不是什麼都不看,基本的幾個框架點還是要把握的,無非是尺度放得比較寬而已。並且,這種不研究是相對於資深的機構投資者來說的,因為我知道自己和他們的差距有多大。但這並不適用於所有人,畢竟我還是個有價值信仰和基本商業判斷力的人,在這個基礎上借鑒市場觀點才會更有效一些。
另外,逆向投資不是去找冷門股和垃圾股。我以前也常說要找高關注度低買入度的股票,意思就是要擁抱人群,到群眾中去,和而不同就可以了。當然,有人會說我也買過很多冷門股,其實這主要是因為我不知道那是冷門股和垃圾股,這是我視野不夠寬廣與知識積累不夠造成的,是需要彌補糾正的地方。我是一個有很強框架認識但知識積累很弱的人,所以很多時候會因為知識與信息掌握不充分而產生扭曲,旁人照著我做的去模仿肯定是會有大問題的。很多人講“聽其言不如觀其行”,我不贊成這句話,因為對真誠的人來講,“言”是反映內心的理想追求,“行”卻會受到很多條件的影響。
上證報記者:對不少投資人來說,規模通常是業績的敵人。隨著管理基金規模的增加,您如何保持良好的業績?接下來投資策略會如何進化?
馮柳:其實,恰恰相反,規模是有助於保障業績的持續和穩定的,市場中不乏“規模小更容易做”的說法,其實未必盡然。小資金對人的心性和運氣要求更高,因為機會變多,誘惑也隨之變多,更容易誘發出內心的貪婪與恐懼,也更容易陷入僥倖從而作出違背原則和紀律的事情。另外,在小規模的時候你面臨的是存亡生死而不僅是榮辱盈虧,這是完全兩種性質的壓力,沒有經歷過的人很難想像和體會。此外,小資金的外部資源更少,更容易暴露自身能力的不足。
“規模小更容易做”往往是錯覺或只是與某種特定打法適配而已。對逆向投資者來說,規模大才能更好地發揮體系的作用,避免運氣不佳和情緒衝動的偶然性影響,更容易貫徹自身意圖。就我來說,我沒有感受到過規模對投資策略的影響。我經歷過各種不同的規模,明顯感到,隨著規模的增長,心態會變得更輕鬆自如、更不擔心意外了。在策略方面,就更沒有感受到差別,幾百億元跟幾十億元甚至幾個億沒有什麼區別,無非是多買一些股票而已。我本來就不是一個有機動倉位操作風格的人,沒有利用過小規模的靈活性。我的工作強度也一直很低,產能始終有富餘,經常處於想法多過資金的狀態,大部分時候無事可做,挺無聊的。這個市場這麼大,沒有覺得規模大會帶來什麼影響,雖然買賣的衝擊成本提高了、業績的彈性也降低了,但變得更穩定、更持續了,還降低了意外發生時造成的傷害。這很公平,有補償就不能算損失,本來我們的目標就不是追逐暴利的高波動,穩健持續自然更好。事實上,近幾年如果沒有規模的保護,我很可能會因為一兩筆錯誤而蒙受巨大損失。所以我是歡迎規模變大的,這也符合客戶的長期利益。
上證報記者:在您持倉中,有一些在A股和港股同時上市的公司,您沒有買折價很多的港股,而是選擇貴很多的A股,是如何考慮的?
馮柳:每個市場有其風險偏好和運行機理,我很難去窮盡理解並闡述清楚,只能按照自己的原則與框架進行,不佔市場的便宜是我的信仰。畢竟我不是來糾正宏觀市場差異的,佔便宜是需要支付對價的。這個對價也許以更隱蔽的形式存在,但因為它的隱蔽導致我不容易判斷,所以就乾脆不糾結它。同樣的商品在不同的市場賣不同的價格不是很常見嗎?為什麼到了股市就不能接受呢?相對貴一點說明這個地方更能體現它的價值,這沒什麼毛病。況且從我過去的多次經歷看,選貴的帶來的回報反而更多。我很慶幸在這方面抵禦住了低價誘惑而沒有放棄自己的體係與原則。
上證報記者:過去幾年來,市場經歷了多次極端時刻。在市場最恐慌的時候,您都在大幅調倉。您如何做到“不畏逆勢,知止有定”,果斷調倉?
馮柳:我就把自己放到框架原則和常識裡去,絕聖棄智,讓環境推著我行動。談不上勇敢和果斷,就是順其自然而已。不這樣做可能才需要勇氣吧,因為在人群之中是更恐懼的狀態,它需要更加堅定和智慧判斷。
上證報記者:您每次講投資理念,經常會提到“不爭、絕聖棄智”等道家哲理,您也曾表示受二十四史影響很大,在投資經歷中它們是如何啟發您的?
馮柳:我讀過很多年的古籍和歷史,裡面有很多人生與故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環境和命運真的很重要。同樣的事情,相同的選擇可以有完全不同的結果,相反的卻也可以有相似的結果。所以,個人的判斷是很微不足道的,要習慣把自己交給命運,要善於把自己託付給信仰和信念,有一個適應巨複雜體系的世界觀,但也要找到簡單而堅定的信仰或人生觀、價值觀作依托,這樣才不容易陷入焦慮、迷惑與自責之中。
上證報記者:不少投資人會為市場波動而焦慮,遇見風險會想盡辦法從身邊切割出去才會舒服。您說過,從做投資以來,並沒有真正焦慮過。您如何做到與風險相伴而安然?支撐你免於焦慮的東西是什麼?您很少接觸外界,這是為什麼?
馮柳:市場波動時也會心情不好,只是沒有達到焦慮的狀態,這裡涉及詞義的界定。我認為,只有陷入了無法面對和解決的狀態才能稱之為焦慮,如果只是不愉快和情緒起伏但能很快意識到並解決,那隻能說是情緒化。我是一個高度情緒化且不太有自製力的人。很多人以為我壓力會很大,甚至有傳聞講還可能抑鬱。那怎麼可能,我一向是零壓力,因為有問題發生就去解決掉它,不會有問題和情緒的積累。如果解決不掉呢?那更沒有壓力了,說明這超出了你的能力,已經不適合面對這個事情了。人沒必要為自己配不上的事情而焦慮,如果你不配這個金錢與名聲,那越早放棄越好,想得到和維持自己不應有的東西是很不明智的行為,這就是貪婪和恐懼。我們最繞不開的是自己,要善待自己,要令自己感到輕鬆、幸福、愉悅,為了某些並不本質和重要的方面去勉強,導致自己失去了喜樂,這就太想不開了,太執迷於物了。
現在大家對我評價很高,我否認就被說成是謙虛,但我身邊親友卻是相反的評價。其實,無非是我更了解自己,知道客觀的自己是怎樣的,在拒絕過高或過低評價時就會給人造成完全不同的感受吧。我工作不忙,大部分時候都比較悠閒,接觸外界一般在現有的熟人圈,公開場合就很少。偶爾會接到去做分享的邀請,這種情況一般會拒絕,主要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都是依據常識在做,好像沒有什麼需要特別指出的。就像一個人去講課,如果總是去說1加1等於2之類的正確但無意義的話,那聽眾肯定會覺得極其無聊。你問到我可以回答,但是你讓我說,我不願意專門去說。
上證報記者:在您的操作中,我們感受到兩點非常突出:願意主動承擔風險、敢於全部託付給市場。但您強調自己是極度情緒化的人。我們感受到的您,和您的自我認知,差別為什麼非常大?
馮柳:這不矛盾,因為風險無處不在,你不想承擔不代表就沒有承擔,無非是從看不見的風險轉移到看得見的風險上去。對我來說,看見風險反而會更心安些。另外,正因為我知道自己是個很情緒化的人,所以我才不信任自己,轉交由機制去行動。也是因為經歷了太多次情緒搖擺,我才知道什麼情況下會失控、什麼情況下不會,那就事先找到能讓我情緒波動後還能恢復平靜的力量後再去介入,這可以是基本面的強勁也可以是賠率上的補償。就像很多影視劇裡描繪的某些人含著淚告別家人去做一些很艱難痛苦的事一樣,含著淚的痛苦那自然表明情緒上不想去,但機製或者信仰迫使你去。所以,情緒和行動是兩碼事,這就是機制以及信念和價值觀的作用。
上證報記者:您經常提到淡化宏觀,但從現實操作情況看,不管是2016年初的南下,還是2018年下半年的北上,您對宏觀大局做到了前瞻取勢,對市場的感知也很敏銳。您是如何感知市場的?主要關注哪些方面?
馮柳:我頭腦裡沒有宏觀的概念,當然不是說宏觀對我沒有影響,而是即便有影響我也處理不了,所以我不會去分析和判斷環境,能少操心就少操心。但我只是淡化日常的判斷,主要的方向還是會關注的。
熟悉我的人知道,我投資生涯中對主要的風險和機遇區間的感知還是比較到位的,但這更多的來源於我不參與對這些的利用和把握,就更容易體會到自己內心的感受,否則你的心可能會隨著得失對錯而劇烈擺動。這就是個測不准的市場,你參與了就不容易看清楚,你不參與看清楚又沒什麼幫助。所以我更強調的是應對而不是預判,讓風險與機遇推動著你去前行,而不是你去無限地追逐,該去哪該怎麼換都是被動應對,不去操太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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