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日晚,波士頓市長選舉勝出者的演講與典型的進步派政治家如出一轍:「我們已準備好,讓波士頓可令所有人安頓、茁壯成長,是的,波士頓也準備好成為一個綠色新政(Green
New Deal)的城市。」但站在講台後的這副面孔卻令許多人為之一振:華裔,女性,36歲的吳弭(Michelle
Wu)在這座城市創造了數項新的歷史:首位民選女性市長、首位華裔市長、百年來首位「移民」市長。
政治「局外人」吳弭
「局外人」這一標籤套用在吳弭身上再合適不過。
上世紀80年代,吳弭的父母從台灣移民,來到芝加哥定居,才誕下她和兩個妹妹。像許多第一代亞裔移民家庭一樣,她的父母身無分文漂洋過海,為的就是下一代能夠成功。父親當時雖被伊利諾理工大學(Illinoi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錄取,但夫妻二人幾乎不會說英語,甚至要依靠年僅四五歲的吳弭來給他們當翻譯。而年幼的吳弭也是在這個時期首次和政府機構「打交道」,只是為了幫助父母填寫各式各樣的表格。
從小到大,父母鼓勵吳弭和妹妹培養各種興趣愛好,但不許他們學而不精。吳弭於是成了那個人們偏見之中的「亞裔孩子」典型、以及「別人家的孩子」的典範——她數學成績優秀、彈得一手好鋼琴,學術評估測試(SAT)和大學入學考試(ACT)成績雙雙滿分,並在高中畢業典禮上作為學生代表致辭。
但年輕的吳弭從未考慮過步入政壇,政治是她的父母唯一不許她觸碰的領域,在飯桌上向來無人談論政治。事實上,在她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哈佛大學時,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支持民主黨還是共和黨。在父母眼中,政治是高風險職業,充滿了腐敗,而他們對子女的期盼只是「通過一連串考試拿到各種學位,從此過上安穩幸福的生活」。吳弭最終遵循着父母的規劃,從頂尖大學畢業,並在一家諮詢公司找到了工作,往後理應「衣食無憂」。
吳弭曾在一次演講中說:「他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們的女兒會競選波士頓市長的職位。」
但改變她本來按部就班的人生軌跡也恰恰是她的家庭。就在吳弭順利獲得一個前途無量的工作機會時,她接到了妹妹的一通電話:「我們需要你回家,馬上。」
在家門外,她看見母親站在冰冷的雨水中,一隻手打着傘,另一隻手拖着行李箱,等一位司機過來接她參加一場秘密會議。她的母親患上了思覺失調症。那一天在家門外的車道上,無論她如何哀求母親都不肯回到房間裏,她的母親對她說:「你不再是我的女兒了,我也不再是你的母親。」
這一時刻成為吳弭人生的十字路口,父母為她所寫好的完美的人生劇本,就此分崩離析。而22歲的吳弭也再一次被迫和政府「打交道」。由於父母在高中時分居並最終離婚,她成為一家之主,申請對家中最小的妹妹(當時年僅11歲)的法定監護權,帶母親接受精神治療,還開了一間小茶店,為母親未來做打算。
今年7月,吳弭接受美國政治新聞網POLITICO的記者採訪,談到經此一劫,她深刻的體會到了美國社會保障體系之複雜,給妹妹申請學校補助手續之繁瑣,以及做生意等遇到的種種困難:「任何需要幫助和資源的地方,都有無形的障礙需要跨越。」她知道,她所感受到的艱難和掙扎亦是許多其他波士頓家庭面臨的困境:「當我有機會能為更多家庭打破障礙,我不得不將責任扛在肩上,這仿佛是下意識的舉動。」
「不憤怒也不大聲」
從一位徹底的圈外人到從政,吳弭有太多門檻要跨過。2016年她當選市議會議員,自此以後就在許多人心中樹立了出身哈佛的「政策呆子」(policy nerd)的形象。低調是父母給她的言傳身教,說話總是輕聲細語,行事有條不紊——這些特質對於一名議員而言未必是好事。但她逐漸以對政策等事務的專注贏得了人心。
她會出席處理瑣事的會議、在平凡細小的公共事務上深耕,比如解決城市下水道和坑洞的問題。她對《波士頓環球報》表示,每一個微小的項目都是實現城市發展願景的關鍵。
在此之餘,此前曾是吳弭在法學院恩師的知名民主黨參議院沃倫(Elizabeth Warren)給她帶來很大助力,不僅讓她參加自己的競選工作,積累經驗,並在競選期間給她充分的支持。而吳弭的努力也沒有讓沃倫失望,她是波士頓最早一批通過上門拜訪和打電話爭取選票的人之一。波士頓前市長、後任聯邦財政部長康諾利(John R. Connolly)稱讚吳弭「對波士頓的邊邊角角有着過目不忘的記憶」——「她可以告訴你阿爾巴尼亞人在羅斯林戴爾的六個社交場所。」
吳弭自知自己的劣勢:"我不高,不是男性,不憤怒,也不大聲",但或許恰恰是這樣務實的態度,為她贏得聲譽和民心。
亞裔政治家的突破
吳弭的成功當選,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波士頓近些年人口結構的變化。這個城市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白人居多數的城市,但如今已經是少數族裔佔多數,其中黑人和拉美裔居民各占人口的19%,亞裔佔11%。雖然如今波士頓這個城市愈發左傾,但歷史上,波士頓曾有着沉重的種族隔離歷史,在上世紀70、80年代經歷過白人市民暴力反抗校園種族融合政策。
自1822年建市以來,經選舉出任波士頓市長的清一色是愛爾蘭裔、意大利裔等白人男性,而吳弭,這位出身哈佛大學法學院、曾經的政治圈外人卻打破了這一傳統,不僅贏得選舉,更以30%的票差將競選對手遙遙甩在身後。即便考慮到人口構成的變遷帶來的的天時地利,這一成就還是讓人為之驚嘆。
可從美國全國來看,儘管亞裔是增長最快的選民群體,卻同時也是政治代表最少的族裔。根據選民數據調查研究機構Reflective Democracy Campaign今年發佈的一項調查結果,截至去年中,亞裔及來自太平洋群島的美國人佔人口的6.1%,但在全美各級政府民選官員中卻只佔了0.9%,這一差異在聯邦以外的州、縣等地方政府尤為明顯。
但一家支持亞裔競選的基金會(亞太裔美國人社區基金會AAPI Victory Fund)主席Varun Nikore對此心存希望,他認為吳弭以及另一位亞裔後選人Aftab Pureval在俄亥俄州取得的勝利有着重要的意義:「這在地方層面意味着美國迎來了新的一天」,「對於更多亞太裔美國人來說,這是一條通往公共服務領域的新的路徑。我認為這對那些有地方公職追求的人來說這會是一座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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