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17日 星期一

高毅資產馮柳再談投資方法: (7)你說過不做深度研究,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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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毅資產董事總經理馮柳是國內最早在互聯網上為人所知的價值投資者之一,他對市場及投資方法有較多獨到見解和創造性認識。日前,馮柳接受了中國基金報記者的專訪,講述了他對投資的深入思考。
中國基金報記者:你在之前的文章裡介紹過投資框架和體系,今天能否談談具體流程和方法。

PART Seven:

中國基金報記者:你說過不做深度研究,為什麼?

馮柳:對我來說深度研究太需要機緣了,可能花很多時間去研究一家公司,最終覺得併不值得投資,或者一些值得投資的公司又不在你的機緣裡,視野會受限。像我的產品今年還投資了菲律賓和印尼的資產,這些都只能通過感受和框架進行,不具備深度研究的條件。
另外,深度研究需要很嚴密的論證,我更喜歡通過感受而非論證,就像一處美景你可以感受出它的美,因為美是那麼簡單的呈現在你面前。如果要論證和描述出為什麼美其實是蠻難的,投資的好處是你可以搭便車,可以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中國基金報記者:如果公司出來了一個不利的信息,你不跟踪,不知道,怎麼辦?

馮柳:公開信息還是能知道的,我們只是不去挖掘而已,我喜歡不容易被信息影響投資邏輯的公司。像一家公司業績一直不好,但估值很高,漲了五六倍始終沒有業績,它上漲的原因是大家認為它一定會成為最終贏家,而終局的市值空間又很大,當這個邏輯非常強的時候現在的業績和信息就都不重要了,這就是不可被改變的共識。由於支持這種共識的邏輯都是框架性的、常識性的,跟中短期的信息都無關,那你在持有的過程中跟不跟公司交流調研、有沒有第一手信息就都不重要了。

中國基金報記者:你會研究個股的K線圖?

馮柳:我會輔以看圖,但不是根據圖形來判斷未來,而是藉助圖形理解基本面,我的看圖更多是做歷史歸因分析,去界定它在過去是一家甚麼樣性質的公司。市場的歷史走勢會告訴你一家公司是否容易被意外干擾,像歷史上每次利空出來股價不跌或者下跌後很快被收復,就叫做不可被改變的邏輯;如果利空出來後迅速大跌,直到出現一個反向信息才能夠收復,這就叫可被改變的邏輯。市場是一個很好的幫手,要學會聆聽市場的聲音。

2017年,我建倉了一隻已經漲了3倍的股票,因為這個行業我數據初篩選出了兩三家公司,都跌得很兇,我想看看是誰把他們整得這麼慘,結果發現整個行業都在跌,但有一隻股票卻漲了好幾年,因為贏家通吃。再看它的歷史走勢,無論出現什麼信息,上漲的趨勢都沒被改變,說明這是家不可被改變的公司。大多數人希望從圖表中看出未來走勢,我從不在圖表中看未來,我只是看過去。

有人說圖表分析是看後視鏡開車,但我覺得後視鏡裡是一條泥路,你大概率就是在一條泥路上,後視鏡裡是高速公路,你自然也大概率在高速公路上。當你沒有前視能力的時候,後視鏡也不能輕易放棄。

中國基金報記者:買的股票如果不漲或下跌,你會不會忐忑懊惱?像2017年上半年,藍籌股大漲,產品卻沒怎麼賺錢,當時會不會壓力比較大?

馮柳:之前聽過一段話我覺得很適用於投資,把自己當別人是無我、把別人當自己是慈悲、把別人當別人是智慧、把自己當自己是自在

把自己當別人,就可以不被自身的需求所牽引,不會陷入得失與慾望中去,旁觀自己的內心理解真正的需求和想法。

把別人當自己,就是要我們跳出自己的主觀和局限,站在別人的角度想他為什麼會這樣做,如此可以破除自己的執念與褊狹。

把別人當別人就是要保留自己的獨立性,不受外界影響,我理解你、充分的理解你,但我不跟著你走,不去追逐市場、不被變化的幻像所牽引支配。

把自己當自己,接受自己的各種不完美,放下貪念,原諒自己的錯誤,學會與自己和解,找到輕鬆和可持續的狀態。當你不自在的時候,你覺得累、不輕鬆、容易自責,這些感受會慢慢累積,到最後,要不你的意志垮了,要不你的身體垮了,要不你周圍的伙伴垮了,這些都是不自在的狀態。

所以我是接受了自己的不完美和可能的失敗,很少會有特別高的自我要求,2015年底我去港股時,有人說大家對你期望很高,你又是第一次做港股,不如收一點以免不如意讓大家失望。我說如果大家因此失望,那真正該失望的是我,因為他們對我寄予了不應該有的期望,我本來就是個普通人,按照我思考過、而且覺得是長期OK的體系去做。我不在意那樣做會帶來的影響、不去計較短期得失,我接受自己的缺點,也接受了這個體係可能帶來的遺憾。在市場上承受損失是必然會經歷的,不要有不切實際的期望。

2017年上半年,我的產品業績不理想,主要因為這之前做錯了幾筆,所以上半年一直在調倉,既然錯了那自然是邊跌邊賣,而買的股票也都不是藍籌,又是左側進入一買就跌,所以調倉時淨值會回落。我那時面臨的選擇是要不要加入藍籌牛市,跟上市場,擺脫那個階段的焦慮。但當時藍籌股處於牛市中間狀態,屬於會被信息和資金偏好改變走勢的類型,需要有很高的敏感度,而那不是我所擅長的,所以我決定還是遵循自己的體系,雖然上半年沒怎麼賺錢,但下半年倒也補上了,就是有半年時間跑輸大家,不是太好看。但就壓力來說確實不大,因為每個人都有低谷,都有艱難的時候,我覺得這是客觀規律,也一直有心理準備。跑輸市場的時候我可能也會反省多一點,看看自己哪裡有犯錯,如果錯了就去改變,但很多時候只是節奏錯開了,不是真的錯了,那就會坦然些。加上我的基金產品投資者大部分都比較穩定也很信賴我,所以也沒感受到外部的壓力。

中國基金報記者:從公開資料看,有一個公司你去年一直在加倉,今年一季報減持後,這隻股票一度又漲了不少,算不算是操作失誤?

馮柳:我去年買的時候是覺得它長期邏輯比較清楚簡單,主要產品價格在長期低位,即使產品價格再跌,業績負增長,股價也不怎麼會下跌了,因為市場會認可一個低位邏輯,但產品價格一旦上漲,股價肯定會漲。我買了之後,產品價格沒漲反跌,但股價在去年大幅跑贏指數,這在當時就是一個不會被信息改變的故事,是熊市裡的防禦品種。而今年市場好了,我覺得機會成本變大了,不想錯過別的機會,所以就換進了別的股票。我的產品是大幾十隻股票的組合,不拘泥於一城一池的得失,我不關心賣了之後它會漲會跌,只是覺得有更簡單的要去買,後驗的事情不能作為行動參考。

我喜歡條件簡單的公司,但由於高倉位的需要,有時也會持有不符合標準的公司,這是一個比較的過程,我的思考點是:哪個的假設條件更少。有可能我會從一個漲幅空間100%的股票換成一隻漲幅空間只有50%的股票,只是因為它條件更少,更簡單。我的重點是哪個更舒服、更令人放心。
有很多人會研究我的持倉,但季報披露的只是一部分,公開信息是不完整的,不要過度解讀。還有一些股票,我可能挺看好的,但也會減持,因為我是高倉位操作,賬上經常沒錢,有時候可能會因為要投一隻股票臨時需要用錢,所以很多時候買賣增減並不完全代表觀點。
中國基金報記者:做投資要面對股市的起起落落,你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

馮柳:有情緒有煎熬是好事,它會引動你的思考,不要去對抗和控制自己的人性。你已經很不舒服了,卻告訴自己,不要不舒服,要堅持,這是不對的。因為市場有無數種方式去放大它,且一定會有你無法承受的時候,所以不但不要對抗和迴避,還得主動放大它,履霜堅冰至,要告訴自己,我不舒服了,肯定有哪裡不對,得立刻去解決它,別等到失去理智去被動處理的時候。要利用好自己的情緒,這會讓你更關注這隻股票,錢在哪裡,心就在哪裡,所以,別人都先研究再買,我是先買再研究,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心過去,把情緒代進去。覺得它好就先買,感覺不夠就加,一直加到自己害怕再減,千萬不要積累自己的需求,而是快速滿足它,這樣你才能越過自己的需求去體會,而非慾念牽引。很多人說我買賣股票很隨意,我是先參與再研究,這就是我的體系。

我以前說做投資要聆聽三個聲音:聆聽企業的聲音,聆聽市場的聲音,聆聽自己內心的聲音。聆聽自己內心的聲音其實已經無關事實了,這個企業好不好、未來會不會漲,跟你是不是要拿住它是兩碼事。當你不舒服又解決不了的時候,就可以放棄它,未來哪怕會漲十倍,現在也要放棄,因為它現在都已經讓你不舒服了,未來一定還會有更考驗的時候。

當然,舒服不舒服跟你的了解很相關。一個人對你惡言以對肯定會不舒服,但是你知道他為什麼這樣,理解了,就沒那麼不舒服了。所以,我焦慮的時候就會不斷審視檢討,到底是哪個地方讓我焦慮了,什麼東西讓我不安,我能不能理解,如果我能理解且能合理解釋,就加倉,不能理解,就剁掉,這跟事實無關,跟我內心感受和能力圈有關。

中國基金報記者:管理產品的規模增大,對你的投資會否帶來挑戰?

馮柳:雖然我們規模不小,但工作量並不大,因為我不是被信息驅動的體系,我也希望我的團隊成員降低對信息的依賴,大部分人的工作量都是在跟踪處理信息,如果只是跟框架和邏輯的話工作量就會小很多。

我的體係對規模的吞吐量理論上會比較大,首先我不追求深度研究,也沒有風格偏好,加上自建模型篩選覆蓋面自然會更廣些;其次我很逆向也夠獨立,同一隻股票我買賣的量可以比旁人大很多,因為你足夠獨立,沒有同向的買家或賣家,可以拿到的量是最大的;再次我是賠率優先體系,規模大、持倉股票多才不容易陷入意外。當然,規模大肯定會影響集中度,會阻止你在熟悉的股票上的佔比提升,不利於業績的爆發,但這是利弊相隨的,不算是挑戰。這麼多年我經歷過各種量級的變動,好像從來沒有在規模上有一點點不適,倒是總有不夠的感覺。

中國基金報記者:目前您所管理的產品絕大部分是直銷客戶,為什麼?

馮柳:我的產品絕大多數都是通過公司直銷認購,主要是對我的投資風格比較熟悉和認可的投資人,他們的鎖定期都很長,最高八年鎖定且沒有清倉止損線,好處是我們和投資人有良好的信任基礎、關係非常穩定,產品業績有波動的時候,投資人不但不會非議甚至還會主動追加資金。我比較喜歡現在這種投資人結構,投資人會去研究你、主動來了解你,沒有外部的渲染和誤導,信任感更強,規模的積累更接近於復利,細水長流,也不會出現突然的規模變動。因此,在管理規模允許的範圍內,我對於可以接受我的投資風格、接受較長鎖定期的長期投資者還是歡迎的。

花無百日好,我們做資產管理,肯定會有低谷或節奏不匹配的時候,所以,我不太願意去做主動的營銷,不希望對方是在我的推動下進來的。我能傳遞給對方的只有誠實和善意,很多通行的做法都沒有在我的產品設計裡,哪怕對我有很大的好處和便利,只因為它有可能損害公平或誘發猜疑,我認為想要和一群人在一個高度不確定的世界里長時間結伴同行,要靠真正的善意和極徹底的信任,一時的得失並不重要。

中國基金報記者:你怎麼評價自己?你投資成功是因為天賦還是性格?

馮柳:很多人以為我天賦很好,其實恰相反。這不是謙虛,因為我們在人群中會有個很自然的相互比較和自我認識。只是天賦越高的人,碰到的問題就會越少,那他構建的體系,很可能越不完備,越不適用於他人。詩必窮而後工,天賦低的人會碰到足夠多的問題,才有可能構建更完整的體系。

芒格說,知道自己會在哪死就不去那裡。所以我給自己劃了很多框框,讓自己盡可能躲在裡面,而天賦高的人去哪都活得很好,那他給自己的各種限制自然就會少很多。

很多人犯錯並不是他看不見,實在是藝高人膽大,相信自己一定能早於市場感知和行動,但世事變幻,市場總會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和復雜來懲罰,人不可勝天,所以,天賦太高未必就是好事。

中國基金報記者:你的心態很好,是天生如此,還是在投資過程中修煉出來的?

馮柳:我從小到大都不是一個好學生,也從來沒有要求自己要排在前面,我始終是一個很自在的人,很多人會說我不夠進取。其實社會上大部分人都能接受自己的平庸,但進入股市就會改變,因為股市給了他們幻像與慾念。

中國基金報記者:你現在名氣很大,關注度很高,你怎麼看待這些?

馮柳:不安吧,有種名不副實的不安感。投資者應該對一切泡沫的事物懷有警惕,泡沫化的聲譽也是一樣。當然我能理解這種關注的由來,因為弱者理論給人一種落後也能如願的錯覺,滿足了走捷徑的心理需求,但它真的不是什麼更先進的理論,只是一種自我認識和定位,弱者是不可能輕易戰勝強者的,否則不成了反智主義,那不科學。深入的研究肯定會產生巨大的優勢,如果我有那個研究能力與機緣,我必定義無反顧地加入那個行列之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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